【业渚】深海

某篇即将要写的文的前章,渚视角

给大家安利个游戏,cube escape

游戏和这文目前没有任何关系


*

  渚一步一步走到海里。

  

  他觉得自己生来就应该到海里去。他的头发是蓝色的,眼睛是蓝色的,六岁以前他以为自己的血也会是蓝色,可是被砸碎的花瓶碎片划破了他的手臂,他看见从那深深的伤口里流淌出来的红色液体。六岁那年他知晓了两件事情,第一件事,自己的血原来不是蓝色;第二件事,妈妈不再是个温柔的人。

  他对红色产生莫名的恐惧。不属于他颜色的液体终日在体内奔流,穿过心脏达至大脑,全都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一想到这点他就害怕,那种感觉好比异物入侵,似乎占据着潮田渚这个身体的不是潮田渚本人,而是另外一个红色的生物,在侵入他的四肢百骸。

  他听说这世界上有个地方,一片绵延无际是望不透的蓝色的水。他只知道市中心的泳池的水是蓝色的,那地方狭小又喧哗,氯气的气味叫他晕眩,硫酸铜的蓝又那么虚伪。他想,这世界上不可能有天生就是蓝色的水,更不会是一望无际的。

  而他却在印着许多图片的课本里见到了它。老师笑盈盈地告诉大家,这叫做海,sea,再大点是洋,ocean。它们占据了地球百分之七十一,里面有着数不清的鱼和水草,鲜艳的珊瑚,五彩的贝壳,海底的白沙露出金子般的光辉,还有蛰伏在深海里古老巨鲸的百年长啸,那是个比陆上还要好看的万千世界。她用讲童话一般的声音动听地描绘了美丽的海,孩子们一个个心驰神往。渚最后举手问了她一个问题,我怎么样才能到海里去。

  他一直有个愿望。他希望红色的血液能够全部流光,替换成别的蓝色液体。蓝墨水也好,泳池里的水也好,而如果能到海里去,海水会顺着他的耳朵鼻孔和嘴巴往体内灌,总有一天会将那可怖的红色给赶出去吧。

  你只要穿上潜水服,戴上泳镜,就可以去了呢,小渚。老师说。

  渚对此很失望。他不想要穿这许多的衣服和罩子,他想要用他自己的手,自己的脚,自己的身体,自己的全部去碰到海。如果只是隔着那包裹得牢牢的潜水服,这和坐在这里看图片也没什么区别。

  这样子不行。老师摇头,你什么都不穿就下海,可是会死的哦。

  于是他又知道了一件事。只是他自己到海里去,他是会死的。

  

  渚一步一步走到海里。

  

  他不喜欢粉红色。一看到粉红色,就会让他想起妈妈。

  他的衣柜里没有几件拥有属于他自己的颜色。

  桌上的三副碗筷变成两双,门禁时间越来越早,他坐在书桌前望着窗外,鸟雀叫得欢快,他能盯着它们看一天。

  他慢慢地开始沉默。因为说话是为了得到,他想要的什么也无法得到,所以选择了沉默。

  某本三流小说里写,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每个人在这个世界上都是独特的,没有人会和你一样。你要做你自己。

  他想,偏偏有人不想我做我自己。而她是我已知的世上最亲的人了,我又能怎么办呢。

  于是他慢慢地忘记了自己。

  

  渚一步一步走到海里。

  

  业是他见过的最耀眼的人。

  业有一头张扬的红发,渚曾经有些畏惧他,可他又打心底里羡慕。

  业是他已知的世界上最自由的人。业无视着一切定律和规矩,无拘无束地活着。他可以强硬地破坏,或者干脆地逃掉。如果这个世界上有完全是自己的人,那个人一定是业。

  业的存在让他重新想起了自己。那个躲在角落里慢慢积灰的心脏又重新跳动,跳动出了些声响。那声音很轻,但却在作响。他有些害怕,因为他开始变得像他自己,而他又有些高兴,他终于开始变得像他自己。

  他开始注意心脏的跳动是在那一个夏日的下午,他害怕地逃开了家。出门时他闻到了空气中潮湿的霉味,和从下到上升腾的闷热气流。他清楚外面即将要迎来一阵暴风雨,而他更不敢回家。于是他跑啊跑,跑到什么地方去都好,也许神社也是不错的地方。可还没迈出几步,几滴雨就坠落下来,接着便失了控。他在狂风暴雨中跌撞地跑,他什么也看不清,雨水糊住了所有的视线,除了雨声他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他觉得自己像个盲人又像个聋子,在这空无一人的世界里飘荡,雨滴像妈妈的手一样在身上打得生疼。他想,我该去哪里,我还能去哪里。

  他却偏偏走到了业的家门口。业打开门时看到他的表情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因为那是多么鲜少的惊讶。业站在暖光下,穿着看起来就很舒适的室内装,嘴上还叼着根棒棒糖。看见渚狼狈的模样,业什么话都没来得及问,赶紧叫他进来。

  业的家里空空荡荡,父母常年不在家,业却一点也不在乎。业找出一条巨大的毛巾,给他从头到脚盖上,只露出了一张脸。那毛巾洁白又柔软,让他想起白无垢,渚知道自己一定狼狈不堪,鼻头冻得有些红,脸上全是雨水的痕迹,但这样也许有些好处,比如此时哭泣也不会被人发觉。于是他悄悄地落了些眼泪,泪水顺着雨痕滑落到地上。

  业皱着眉看了他一眼,突然间隔着白毛巾抱住了他。

  噗通,噗通。

  他突然感到心脏在撞击着内腔,撞得用力,像要冲出来,这叫他有些慌乱。他能听见它在跳动,声音就在耳边。他常在深夜睡在床上,等万籁俱寂时偷听自己的心跳,可除非把手放在上面,他完全无法感受到它的律动,他觉得自己就和死了没什么区别。而业的拥抱却改变了一切。这个人似乎也能把自己那股震慑人心的力量传递给他,渚觉得业的一切都是温暖的,他的拥抱,他的话语,还有他红色的头发。渚把头埋在他的肩窝里,闻到的全是他的味道。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咚咚地响,巨大到夸张,而他也清晰地听见了业的心跳,强而有力,略带急促,却叫人安心得规律跳动。渚一直觉得业才是活着的,而现在他感到自己也在活着。

  他不明白为什么业会选择和他做朋友。在他自己看来,他毫无优点,甚至都不是自己,能做朋友的人身上必然会有叫人喜欢的点,可他不知道业喜欢自己哪里。他想不透,也不敢问,就这么安静地待在他身边。也许是爱好相同吧,这也是能理解。如果爱好不相同的话,总有一天也会分道扬镳。

  可当业这么抱住自己的时候,他突然间又想问了。话数度跑到嘴边,却硬生生咽下去。他第一次感到除了自己和他相近的爱好外,一定还有别的什么是能叫人喜欢的。叫人喜欢的特质到底是什么,是属于潮田渚自己的吗?还是属于妈妈的?他想问,却又怕知道答案。

  他现在能做的只有哭泣。把头埋在业的肩窝里,流出自己的泪水。那并不是蓝色的,但也不是红色的。

  业抱紧他,右手轻轻拍他的背,像安慰一个小孩子。而他自己的动作也笨拙地像个孩子。

  

  渚一步一步走到海里。

  

  他喜欢去水族馆。他也好几次梦见水族馆。

  梦里的水族馆和现实的是两样的。现实中,水族馆是明亮的,鱼无法躲藏,完完全全地暴露在众人的视野里。那些鱼渚都能叫出名字,因为它们永远都是那么些,不会变太多,也不会变太少。

  而梦里的水族馆却是黑沉沉的。没有什么灯光,往玻璃里望去,没有光线照到的水可见度很低,他却能隐隐看见一些鱼在游动,不是小鱼,而是巨大的鱼,张着可怕而巨大的嘴,缓缓从他身边游过。水是午夜时天空的深蓝,有些蓝又有许多黑,如同深海。他能听到来自海底深处鲸的低啸,声音似有形状,形成了波纹,传到他的脑中。

  两个世界的水族馆他都喜欢,现实的明亮,他能感到快乐。梦中的深沉,却让他安心。他幻想过无数次沉入海中的样子。耳朵被水包围,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和水的流动,所有声音投入海中都消失匿迹,模糊又压抑,堵塞他的器官,完完全全地包裹住他。他想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三个事物能够将他完全包裹,一个是被子,一个是海水,一个是业的拥抱。

  现在这个世界上也只剩两件了。

  

  渚一步一步走到海里。

  

  他去过游泳池。他不喜欢那里的味道,更不喜欢那里多管闲事的人。他时常会摘掉泳镜,放弃一切姿势沉入池底。他看着蓝色瓷砖上闪过的波纹形状的光,一片又一片,那是漂亮的淡蓝色。他常去深水池,跳入池底,肺被憋得爆炸,他觉得就这么死去也说不定,而周围的人总是会把他拉起来。泳池的人太多了,好管闲事的人也很多。他不知道的是自己的脸更能叫许多人引起注意,因此在泳池里死去无疑是件愚蠢的事情。他的脸色苍白,却还得克制着自己给人道谢。谢谢你救了我。他说。可我不需要。他想。

  他想去海里。初三那年他去不了冲绳,他就这么错过了难得的一次修学旅行。他对此念念不忘。他时常想象着海边的咸腥气味,清冽的空气,自由的海鸟,来自深海的鱼。他想要去海里,非常想。

  而他去不了任何地方。桌边堆起的空药瓶已经摆成一排,长度与作业的高度差不多。他坐在桌边,望着窗外,鸟的声音已经听不到了,现在是冬天,它们全都飞去了更温暖的地方,或者是死了。业在哪里呢,他想。是不是也在温暖的地方?或者也悄悄地死了?

  可他没去找他。他什么也没做。

  

  渚一步一步走到海里。

  

  人生的第二十一年,渚觉得自己走到尽头。

  体内仍然流淌着红色的血,但他已经不是很讨厌它了。它的颜色能叫他想起业,想起曾经一度让他找回自己的人。可如果不曾看见希望,也不会知道绝望。

  他开始觉得疲累。做别人很累,而他也做不了自己。他无法正常的吃饭,睡觉,学习,满脑子只有逃。

  我要逃到一个自由的地方去。他想。要去一个真正自由的地方。

  

  渚一步一步走到海里。

  

  长大后他被迫地知道了很多事情。比如自己的血液永远都无法变成别的颜色,就算是沉溺在蓝色的液体里也不会透过耳朵鼻孔嘴巴灌进去替换掉血。

  但是血却是可以流光的,也可以凝固的。他在想,是不是当我走到海里,往身上割道口子,血会一直不停地流出来,最后只剩下蓝色的自己。

  他居然对此有些期待。

  

  渚一步一步走到海里。

  

  他没有带手机。从衣柜里挑出他亲自挑选的衣服,戴上刚刚够用的钱,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他亲吻着卧室的木门,轻轻地走出大门,连钥匙也没带。

  他孑然一身,没有多余的东西。

  在这之前,他早查订好了去往冲绳的火车票。他将一些食物分给了楼下喜欢他的狗,在它摇着尾巴吃时,他轻声对它说,我要走了。我终于自由了。

  狗自然是什么都听不懂的。它亲昵地舔了他的手。

  他坐上火车,头抵着玻璃,望向快速后退的风景。他久违地感到快乐。

  

  渚一步一步走到海里。

  

  海水没过他的脚背。小腿。膝盖。

  

  渚一步一步走到海里。

  

  大腿,胯部,腰。

  

  渚一步一步走到海里。

  

  手,前臂,手肘。

  

  渚一步一步走到海里。

  

  心脏。

  

  他觉得心脏开始被挤压。海浪比他想象的要强烈,一阵阵地淹没了他,又快速地退回去。海只是许多水而已,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这许多力量。

  他张开双臂,闭上眼睛。太阳已经落山,海水是梦中的颜色,最后望入视野的是一片深蓝,耳边听到的是风的呼啸。

  他觉得自己不是来了,而是回来了。他想要沉溺在里面。他想要死在那里。就算是被食肉的鱼吞掉,留下残破的骨架,那也是个不错的结局。

  反正他早就不再是他自己了。这个世界,不缺他一个,也不多他一个。

  他的存在是无所谓的,所以他活着也是无所谓的。

  

  渚完全地被海水包围。他感到了安宁。

  

  

  在失去意识前,似乎有人在喊他。闷闷的,急切的,他很久没有听见这么急切的声音,那声音就像喊着自己在意的人。他觉得自己是听错了。

  

  可偏偏有一双强有力的手把他拉了起来,从冰冷又安全的海水里把他拖了出来,带到了沙滩上。他睁开了眼,看见了长大后的赤羽业。

  赤羽业红着眼睛,和他的头发一样红——这点叫渚有些想笑,于是他真的笑出来了。业看见他没有力气地笑,原先生气的表情也再摆不出来。

  业低哑着嗓子说,别走。我花了许多力气才能够回来找你,你不许走。

  

  渚这才注意到,面前的业显然和自己不是同龄。他的样子起码也有二十七八了,那是他没见过的赤羽业,可他又是认识他的。

  业回来了。他还是他自己,还是一样耀眼的红发,这样真好。


  渚突然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他筋疲力竭,死亡这件事似乎也无所谓了。他只想不管不顾地埋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那个人最好有着红发,会急切地喊他的名字,会把他拉出海面,会在一个暴雨的午后拉他进屋,给他披上白毛巾,抱住他,像个孩子一样安慰他。最好,能做他自己。

  也只有他会安慰他。

  

  于是他在他的怀里爆发出一阵哭声。他哭得狼狈,哭得剧烈凶狠,声音破碎不成调,像个迷失家多年的孩子一样,只能抓住身边最温暖的事物,紧紧不敢放手,怕自己再迷失。

  他重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而他也没有时间再去管这些,他只会哭泣。

  

  于是业抱紧他,右手轻轻拍他的背,安慰着这个狼狈的孩子,像个成年人。

  




END?

评论(40)
热度(75)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